我的左手腕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國一上學途中，好心退休的國小老師每早開著敞著的小貨車路過，沿路將我們這些「小學生」撿上車。很不巧，那天挨著車頭已經上車的都是男生，我只好一個人坐在尾邊。中學校在山坡上，停著紅燈時，我起身往下跳，車子卻又因綠燈前進了一步，冬天風又大，我是跳下來？摔下來？還是吹下來？大約同時發生，在哄笑聲中，大家發現我的左手臂「骨折」變形了……（牛看到自己當下的腳應該就是這種錯愕與恐懼吧？比我還甚，因為傷得比我更重……）
老師即刻回頭將我載回家，一再道歉，奶奶在一旁一再「安慰」他～是我自己的「調皮」（這形容詞應該是今生唯一和我有過的連結），然後叫了車去馬公的「國術所」「接骨」。照過X光片，骨頭斷了錯開了，於是一個拉肩一個拉手掌，硬要將錯開的骨頭歸位，因為爸爸太嚴厲，那樣的劇痛當時還小的我居然還能忍著不出聲（這大約也算我的專長了），然後他們拉累了，再照一次X光，依然毫無進展，然後再來一次……（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牛受傷後，我常在腦海中背誦這一段，但當時國一，還沒教到……）
終於將我送到姑姑上班的「惠民醫院」，因為吃過早餐，還煎熬到下午二點後才進手術室。（牛也看著自己扭曲變形劇痛的腳幾小時，經過救護車，經過國軍，經過長庚，經過黑夜，進入手術室……）
過去的手術不像現在，住個五到十天，出院等一個月後再回來拆石膏，我著實在醫院裡住好住滿一個半月。年底的冬天寒冷，老舊的建築沒有密閉的窗，我的床靠窗，碩大的石膏穿不進任何衣服，只是套著醫院的病人服在背後綁著，再披著厚外套，過著每天量體溫血壓卻無所事事的日子……（牛還可以去美食街吃麥當勞，去綠蔭大道曬太陽，該讀的書我陪他讀，能上的網我們與他上，除了參加畢生一次的「耶誕晚會」，颱風夜裡偷跑進電視間看到恐怖的「烏盆記」……我們一樣在醫院裡寫了不計分的期中考卷……）
因為被國術館不當拉扯過，傷了筋脈血管，塵封的石膏下，皮膚肌肉紅腫潰爛，留下長長變形的傷疤。每到夏天穿起短袖，總有人問我～手怎麼了？我要長長地解釋這一段落，但有人每個夏天都問，後來自己都記得曾經問過，我覺得她們並不真的關心，後來就編造了「解剖青蛙割傷」、「嘗試直的割腕會不會死」，自己都覺得很無聊無趣……
有人看我半夜在線上，就一套SOP流程問起～從「還沒睡」、「他還沒回來」，到後來「牛的腳」……她的問句簡短，我卻每次都得回覆一長串，覺得為什麼不倒帶往前翻呢？想來也刪掉了……
後來表妹說起腳受傷，隔了約二週再寫上後續，親友紛紛問起「怎麼受傷的？」她說「妳們不是都還按過讚嗎？」我也是按過讚但忘了怎麼受傷的其中一個……
時至今日，還有人問起「我」？問起「牛腳」？牛受傷的那個暑假是小五，他曾經企盼為自己規劃一個不一樣特別的「畢業典禮」，他不會想到那一天他才從劇痛中復健到勉強從輪椅上站起來接獎。經過那些年痛苦的歲月，我都以為這樣的黑暗是永不止息的……
直到他高中畢業，我才忍不住提起小學的那個夢想，我始終記得，他早已經忘了……
帶著他的傷，他依然在努力往前走；帶著他的傷，我卻滯留在原地。
時光荏苒，一十二年，明年你也要大學畢業了。
有人說～我們都是單翼天使，需要找到另一支翅膀，才能飛翔。
我們應該都有屬於自己的一雙翅膀，在漫長的旅程中，遇見不同的翅膀，不論友情與愛情，有人陪你飛一場夢境，有人陪你飛一段前程，有人陪你飛到最後的天空……
朋友是能陪你度過孤單脆弱與寂寞的那個人，要感謝曾經一路陪你支持你甚至幫助你的人。
（感謝一路走來，一直有人關切著你的狀況，我們會忘記痛的感覺，但深深記得很痛過，身邊的親友也陪我們沒有遺忘過關心……）
23歲！生日快樂！
于 109.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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