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年底，我反省，今年做了什麼？去過哪裡？我坐在已經消失的「鯊魚咬土司」二樓，天氣這麼晴朗，窗外的海水閃耀著白花花的波光，我記得那年有過四場和同學的聚會，然後就是大小醫院診所和醫師，澎湖的，台北的，長庚的，三總的，差點還要去林口的……因為多了「牙腫瘤」，在每年至少四次固定手術之外，在每月固定發燒住院之外，又多了好幾趟……
其它的我怎麼都想不起來了？我的記憶像窗外海上白花花的的波光，再怎麼努力都只有蒼白的袍子和牆壁，於是我驚惶的覺醒──不能再這樣活下去了。
我坐在黃昏的網球場邊，看著你在灰澀迷濛的的燈光下，球場上的人都已經散場，只有你努力的揮著球拍，一次次一聲聲孤寂而單調地迴響在灰澀的牆與灰澀的地面間，而我晦澀的眼淚則滴答滴答地流進心裡沒底的黑洞。
我不贊成你運動，而你抓著上一次手術與下一次手術之間有限的空檔，與其偷偷的來，我只能陪著你來，至少看得見。在學校，別人上體育，你在操場上推輪椅當復健；別人打籃球，你只能旁觀；你躍躍欲試，只有這裡能讓你盡情揮霍……
可是你常常忘我的盡情任性，運動過度發炎，發燒住院，打抗生素，半天請假半天上課……周而復始……
我連不信鬼神都去求助了，你的名字也改了，可是我們還是如此無助地周而復始……
當我站在講台上，看著孩子集體仰望著我，雖然大多數人都覺得我適合當老師，可是我不喜歡人也不喜歡說話，我只是喜歡下課後靜靜地站在走廊上看校園，那是我覺得最接近爸爸的時候……
每一個手術前的夜晚，準備好一切程序，你照樣入睡，我照樣睡不著……不知道天亮後什麼時候叫到你？也許中午過後，我們同甘共苦的挨餓直到輪到你送進手術室。
將你轉床，從這個窗口外送進那個窗口內，我聽著床推遠的鐵輪聲，轉身淚就流下，儘管年復一年，眼淚始終流不完……
螢幕上的床位與名單，從準備中到手術中，到恢復中，後來人手一機，不再呆滯地看著一小時接一小時的新聞重播……我還是喜歡站在走廊，看手扶梯上上下下，窗外有窗外的風景，窗裡的風景並不好看，一個個像我一樣呆滯等待的人……
從高雄到台北，又從台北到高雄，你在長庚的手術失敗，住了一周又一周，又一周，我躺在黑暗拉上窗簾的房間裡不敢醒來，我怕醒來才是要面對真實的黑暗，過多的壓抑與壓力，像草席尾的風與沙，在那個冬天與春天，不斷朦朧的呼喚我……
你安詳的睡，高雄的黑夜與白日在高高的窗外交替，耀眼的燈河在黑暗中延綿，盼天亮，待天黑，曙光在每一個清晨逐漸光芒萬丈……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能那麼熱愛運動？明明痛在你身上，絕望在我心上，你一次次躺在病床上，我一次次無望地看著窗外……
是你的堅強勇敢讓我願意看見希望，也願意讓自己堅強勇敢……
我站在課堂上，曾經我也坐在座位上仰望。
你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磨難，住過病房，住過加護中心，住過急診室，而今你也要像所有幫助過你的醫護人員一樣幫助需要的人，將心比心，不忘初衷。
24歲！生日快樂！
于 110.09.13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