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白的燈光下,離若照常坐在客廳的矮几前邊低頭上網邊抬頭看電視,然後照例走去廚房。
開文躺在黑暗的房裡,聆聽廚房的動靜,聽著悉悉窣窣的聲音,慢慢地聞到期待中的咖啡味。他不覺得那是香味,他覺得很苦,尤其離若並不加糖加奶,他沒在廚房看到過這些東西,但此時他覺得這香味簡直香得妙不可言。
他的嘴角不自主地牽動微笑,心裡愉快地彷彿快哼出歌來,透過沒關的房門,透過布簾縫隙外客廳的燈光,透過他努力的聆聽,離若已經回到客廳原來的位置繼續剛才的活動。
他心情愉悅的起身,藏著愉悅的秘密走進黑暗的廚房,他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在離若的咖啡裡偷偷投入準備很久的白色藥丸,靜悄悄地攪了攪。他心情愉悅的走回房裡,重新躺回床上,儘管只是穿著汗衫和四腳花內褲,他依然感覺到身體的逐漸燠熱,一種熱情的慾望在厚重的胸口和小腹氾濫,他止不住嘴角就要呻吟出來的笑意。
他在不全然的黑暗中等待,牆上微弱的時鐘聲彷彿沉重的閱兵大典,響亮地在黑暗的空間裡踏步。
他又聽見客廳輕微的聲響,依稀看見離若又起身走進廚房去了,隔著布簾,離若正一口一口……喝下那杯苦苦的咖啡……
他忍住唱歌的慾望,像一隻自制力很強的狼在黑暗的洞口守候獵物,他模糊聽見遠方花火節的演唱,期待等會盛大的煙火會融合在他興奮的吶喊,久違的淋漓盡致。
他在腦海回憶旑呢的綺麗時光,兩情繾綣,他飽滿的渴望像緊繃的弦,鏗鏘作響。
他靜待時分像流水般的流去,恨不得流得快些,他知道藥效快了,該快要發作了……
他聽見客廳傳來不一樣的聲響,透過布簾模糊的陰影,透過努力緊張的諦聽,離若彷彿正在關閉筆電?然後她拿了應該喝完的杯子去了廚房,然後……
她應該逐漸行動緩慢的,她應該要逐漸失去意識的,她應該逐漸暈厥在他溫暖熱情的懷抱的……
可是離若以出乎意料的行動,她拿了錢包鑰匙,開門就出去了。
開文週身的熱情化為恐怖的戰慄,他趕忙拉開被子起身,趕忙追出門去,離若乘坐的電梯已經下樓。他趕忙沿著樓梯跑下去,遲了,離若的機車已經不在了。只穿著汗衫花內褲的他顧不得內心忙亂的恐懼,他急忙衝進電梯,衝回家門,隨便套上衣褲,也拿了鑰匙出門。
他在心中祈禱,在心中懊悔,「離若!妳不能出事!」
他不知該何去何從?離若轉眼去了哪裡?
她騎車出門,所以不是去散步。
她關了筆電,所以沒打算很快回來。
除了這些線索,她去了哪裡?
開文開著車在街道上快速穿梭,他仔細搜尋每個碼頭港口,他在人潮擠擠的觀音亭裡四處張望……
他聽到舞台上的倒數,每一張熱切期待興奮的臉龐,就像還不久前躺在黑暗中的他。
他的心又熱又冷,又急切又冰涼。
「離若!妳在哪裡?」
「離若!妳在哪裡?」
「離若!妳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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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她不想記得的日子,可惜她的腦袋不好使,該記住的課文都忘了,該遺忘的故事卻始終歷歷在目。
她不知道他今晚為什麼會在家裡?除了吃飯,除了睡覺,在這房子裡,他是不曾存在的。
是的,他的確是在睡覺,不是深更半夜玩累了的那種,而是彷彿很無聊無處可去無可奈何地躺在那裡。
這讓她很想趕快逃離,她以比平常還快的速度速讀線上小說,讀了這一個章回,就去看花火好了。
稱得上人山人海的熱鬧,一個人擠進去總覺得形單影隻得可怕,所以她不往人多的觀音亭擠,而是到偏僻的草蓆尾去,可遠觀而不必褻玩焉。
她看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方面意識到他存在的事實,一方面怕來不及趕上,這樣的心有旁騖反而拉低了她的速度,甚至得專心倒回重看。
她照慣例泡了咖啡,也順利在看完這個章回時喝完了,她匆匆闔上筆電,洗好杯子,時間不多了,來不及悠閒的散步,只能騎車了。
夏夜很晴朗,街頭的遊客大約都消失了,愈接近九點,最末批的人潮會像蝗蟲蜂擁進觀音亭區,然後結束後再如大退潮般擁擠的離開。
如果沒有家人朋友的邀約,她不會再擠進去那個充滿各種味道的空間。草蓆尾雖然偏遠,清風明月,遠方對岸綿延的燈光,腳底下翻湧的潮聲,而且沒有人去樓空的孤寂。
她出門有些晚,所以有些匆忙,平常她會悠哉的散步,不管這塊斜坡上是不是已經有人,是不是有情侶,是不是正濃情蜜意,她只管坐在自己想坐的角落,安靜的等待。
今晚她沒來得及等很久,才坐下就舉起手機向著有些遙遠的彩虹橋擺好姿勢,模糊的爆炸聲響起,五彩絢爛的煙花此起彼落,美麗那樣遙遠,幸福那樣遙遠,他和她看過煙花,他和她不曾看過煙花。
與其拍天上的花火,她其實更愛拍海中的火光,鏡花水月,滿潮將遙遠的煙花傳送到她腳邊。
煙花散去,寥寥與她在此賞花的人散去,她還不想離開,不想回去。
喝過咖啡,掛著耳機的靡靡之音,婉轉溫柔而陶醉,陶醉的令人想睡。
沒有煙花的天空,沒有其他人的潮畔,月光在深海上照耀出一條寬大金光閃閃的天堂路,令人迷醉,令人心碎。
海慢慢漫上來,濕了離若的鞋和腳,離若淡紫的布裙在風中鼓脹搖曳,像翩翩飛不去的大蝶。
男人嚮往一望無際沒有遮掩的星空,女人更愛星空裡月光的溫柔守護。
潮來潮往,茫茫人海;
我只為你,淚落成海。
于 109.0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