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典型的夏天,也是一個典型的夏夜,燠熱。
坐在窄小的房裡,一張雙人床,一隻大木衣櫥,一個木櫃,兩張書桌。床邊垂掛著從台北搬回來也跟著帶回來在大稻埕買的紫色布幕,布幕下裹著椅面可以揭開的塑膠圓椅,上面擺著永康街藝品店買的百合花檯燈,夜裡點亮,一屋子濃濃淡淡紫色的縮影。
而天亮後,不會再點亮。
窗邊吊掛著純白鑲綠邊的禮服,床腳邊的行李箱裡象徵性地置放六套新衣裙,儘管睡意很濃,夜很深,天還未亮,人才要睏倦。
幾乎談不上瞇了幾會,長輩已經在客廳裡張羅,她只管坐了計程車到婚紗店梳化,那時還不時興新娘秘書,晚上喜宴前她還得去店裡補妝。
還好良辰吉時在近午,陽光很豔,賓客應該都睡得很飽,伴娘都比她有精神。
隨著由遠而近的鞭炮聲,聲嘶力竭的樂隊聲,原來都是喜慶洋洋的,直到爸爸來牽她手的那一刻。
從小就嚴刑峻罰的可怕爸爸,在她跪拜祖先辭祖後,為她蓋上純潔頭紗,用厚實的手牽起她長大的手,如果她知道這是她一生僅有的一次享受……
她是老大,弟妹都帶著溫暖的眼神祝福她,她後悔沒按時吃鼻子過敏的藥,以致坐進喜車裡,扇子往外拋下,淚就流了下來,後來的相片裡都留下醒目的脫妝的黑鼻子。
在龍星,她桃紅的禮服在餐爛的燈光下華麗地襯托每一個親朋好友的恭賀,在階梯下拍下一張一張事後僅供憑弔的照片。
那一夜後,她就從「新娘子」變成「灰姑娘」了。
..
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比原來的家還要熟悉,她的雙手撫摩過除了天花板以外的每一分牆壁,來回擦拭過腳下的每一寸土地。
可是只有她不屬於這裡,只有她是從外面進來的那個人,也是後來要再出去的那個人。
歲月無情,天老地荒。
于 109.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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