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網情深+.jpg

多年前的心事都已沉在海底

如觸礁時就被慌張擲下的錨

請你切莫再來探尋 切莫

在千年之後

再來苦苦追問觸礁的原因

 

她站在二樓陽台,中秋剛過,晚風涼涼地掀著她的裙擺。夜深了,大多的人家已熄燈,二樓的陽台燈在大部分的黑暗中顯得虛弱而蒼白,熒熒地照耀著僅有的門口。

 

他站在大門口的路燈下,短短的巷子裡,他孤單的身影像沙地上一棵寂寞的樹。

 

二樓裡亮著神明燈,紅紅的光襯著稀微的視線,她的媽媽站在門邊悄悄地張望,然後她的爸爸也站出來了。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花香,前方的裙擺掀著蠟蠟的風聲,他們不知道樓下那個男孩是誰?只知道女兒自從回來後表面強顏歡笑,暗裡鬱鬱寡歡,他們問不出所以然,有過一次「逃婚」的經驗,洶洶的暗潮似乎還不曾平息?

 

站了多久,不知道?夜多深了,不知道?兩個孤單的影子在燈下各自延伸,風吹不動,月照不明。後來陽台上的影子終於鬆動,她緩緩地軟了下來,暈厥在涼涼的地磚上。

陽台上多了兩個背光的身影,慌忙地扶起倒下的女兒,街燈下寂寞的樹則用力敲著樓下大門。

門開了,他跑上陽台,背起虛弱的影子,三人下樓跑向停在巷口的汽車,揚長而去……

 

巷口的另一端還站著三個人,亞莉緊緊抓著依玲濕冷的手,同樣虛軟無力的依玲頹然的說「我們也回去吧!」

「那婚禮……」同行的男人問?

 

﹡     ﹡     ﹡     ﹡     ﹡

 

初雲站在二樓陽台,炙熱的夏風吹來濃烈的夜來花香,人類多睡了,閃耀的星空下蟲聲唧唧,偶爾從窗口擺盪幾聲稀微的風鈴聲。

天亮後,她要結婚了。

 

喜帖都寄了,喜餅都發了,她不知道長輩都還要忙些什麼?她照常上班,只是抽空為自己將隨禮車載過去的皮箱添購幾套新衣裳,內外都要,媽媽還先塞給她一件粉紅「薄紗」睡衣,薄如蟬翼,細緻地彷彿吹彈可破。

神明廳裡燃放大紅燭火,擺著胜果,她知道天未亮奶奶媽媽就有人要開始祭拜,為她的幸福祈福。

 

她不知道原來訂婚的戒指就會是結婚戒指,還以為像電視演的那樣,婚禮當天再重新戴上一個新的。她本來就不愛穿戴多餘的東西在身上,也不愛金銀首飾,也不看重物質慾望,可是這畢竟是「結婚戒指」,象徵一輩子的情愛,她卻挑選得很潦草,她以為這只是暫用,簡單便宜就好。

春假的同學會後,再一個月就是結婚日,大多時候明哲都說很忙,因為婚禮後接著蜜月旅行,所以白日他要先做好交接工作,晚上則有不同朋友輪番為他慶祝脫單。

初雲知道他在逃避閃躲,逃避她的疑問,閃躲她已經能看見的答案,他打算拖到禮成,這一切就都是過去。

 

愈接近天明愈安靜,連唧唧的蟲聲都停了,偶爾吹來的風只是很熱,初雲撫摩著無名指上不起眼的戒指,她不喜歡,可是卻要戴在手上一輩子,而天就快亮了……

 

陽台燈關了,一道黑影跨過二樓矮牆,小心翼翼地沿著瓦片向下滑,然後勇敢地躍下一層樓高的鄰家田地,她提著拐傷的腳一跛一跛地消失在黑暗中轉彎……

 

﹡     ﹡     ﹡     ﹡     ﹡

 

大鳴大放的鞭炮聲沿街響徹雲霄,喇叭樂隊大吹大擂雄糾糾進了柳家院子,一片寂靜。

柳太太哭著,柳先生嚴肅當中坐著,一旁的兒女眼神死,還有些遠地回來的親友無可奈何地看著荒腔走板的這場戲要怎麼繼續?

明哲與伴郎們一臉垮了的笑容遲疑地走進院子,走進大廳,接過初雲的妹妹幼蕊遞給他的一封信——初雲「逃婚」了……

 

他想不到自己的逃避閃躲會換來這樣的結果?他想不到他心中單純地像朵茉莉花的小女孩會用這樣的方式直接宣告他的失敗?他想不到十年來處心積慮用心設計最後羞辱了自己。

柳家要他的解釋,為什麼初雲信上說——無法嫁給一個用心欺騙設計她的人?

 

他無法解釋,他拿過前導車伴郎的車鑰匙,獨自離開了。

 

戲就散了……

新娘不見了,新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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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片美麗的沙灘,初雲偶遇遠嫁澳洲回來的華僑老夫妻,協助當妻子的護送急性心臟病發的老先生送醫,撿回一命。而後他們又在初雲上班的旅行社數度遇見,老夫妻倆喜愛旅遊,他們在全世界飛來飛去,喜歡澎湖,就在這裡買了間老屋定居。

急性病發的老先生身體逐漸虛弱,後來決定回國讓當醫師的兒子照顧,他們把房子託給初雲照看,隨她處置,她帶著簡單的行囊住進這個什麼都有的林投海邊小屋,開始自己也不知道準備何去何從的人生?

她透過妹妹告訴家裡——自己一切安好,勿念!

 

年代已久的咾咕石屋外表,裡面卻是日式榻榻米風格,極簡的傢俱家電,院子裡一口水井,一側長菜田,常見的花樹,初雲住得很簡約舒適。

 

她一直兼職做翻譯潤筆的工作,現在只能當正職做了,沒有時間限制,她在夜裡點燈盡情書寫,在微熹的日光中睡去,和左鄰右舍有些距離不很被打擾,只有偶爾有好奇心的孩童在門口觀望。

 

午後她擦上防曬油,戴上軟帽,罩件長衫,退潮的時候提著竹籃就去撿拾螺貝為自己加菜。

黃昏她像孤獨的海鷗在長灘上漫步,追逐浪花,在無人的夜空下漫舞。

時間凝聚成日夜顛倒的另一顆混沌,她逐漸曬黑的臉龐,閃爍晶瑩的眸光,徘徊在白色殿堂裡。

 

風來了,雨來了,浪來了,秋來了。

初雲在日未落裡,挽著半籃螺貝走在長沙上,一步一個足跡……

海鷗飛起,向天!你在這裡?

 

初雲的淚,委屈的像海裡的沙,隨著潮水,一次次摩搓疼了向天歡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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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布簾,已經嫁在加拿大定居的亞莉義無反顧地棄夫一個月回來陪伴好姐妹依玲,是她在漫長的學生歲月裡陪伴見證了依玲辛苦的單戀,現在她美夢成真了,在傻愛莊裡好好地接風敘舊……卻是無語……

 

隔著布簾,為了斷開和向天繼續糾纏不捨,也為了被明哲找著不得不搬回柳家,在十月婚禮前做最後的告白,向天還不放棄說服初雲與他一起……

隔著布簾,悉悉窣窣的摩擦聲,輕微的細吻喘息聲,要與不要的掙扎聲……

 

隔著布簾,布簾另一邊的人終於離開了,服務生進來收拾杯盤,末了拉開間隔的布簾,視野頓時寬敞明亮。

 

依玲含淚哭紅的雙眼望向對面散落一旁的靠墊,靠墊上彷彿還有透明交纏的身影在微微喘息,披散的髮絲縈繞……

那個記憶裡的聲音說:「你不能辜負依玲…」

那個熟悉的聲音說:「可是我怎能心裡愛著妳卻娶著她,對她也不公平…」

 

亞莉陪著流淚,她問:「他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依玲搖搖頭。

「我們還是去找明哲問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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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走過青白的微光,天正在逐漸的亮,初雲早就醒來,她的父母在一旁大廳的沙發上倦倦地打盹,她吊著點滴的手被暖暖地緊緊握著。那個男人靠在床邊枕著手臂睡著,微微地呼氣聲微微地響亮在她的耳裡。

走動的護士見她醒了,問她還有沒有不舒服?把點滴吊完就可以回去了。她微微地笑微微地點頭,握著手的男人還是醒了。

「還有不舒服嗎?

「沒有了!」

「那再休息一會,睡一會…」

「好!」

「妳爸媽都在大廳沙發上休息…」

「好!」

男人炙熱的大眼裡有些渾渾的紅絲,今天應該是他最帥氣的日子。

 

「我沒事了!你也回去休息點吧!今天要忙一整天的……」

男人低頭無語。

 

「回去吧!恭喜你!祝福你們!」

「謝謝!」

男人還是轉身離開了,兩顆心四行淚,夜長不過白日,夢不會永遠。

 

看著男人找到他的車發動車子離開,守候在另一端的車子也悄然開了出來。還有一顆心兩行淚,同樣在黑暗中等待天明。

「趕緊回去敷個臉,休息一下,不然不吸妝不好看,今天妳是最美的新娘子哦!」

「新娘子?新郎都陪別的女人一晚了……」

「他現在回去了,表示他們兩人沒有關係了,他還是新郎,妳還是新娘啊!」

「是麼?沒有關係了麼?外表沒有關係了,心裡面還是麼?」

「不要想那麼多啦!一時之間心會回不來,時間久了該遺忘的還是會遺忘的,他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

「我只是需要他對我負責任嗎?」

亞莉無語,依玲悄然的兩行淚悉悉窣窣地不斷沿著臉頰滑落,今天她還會是最美的新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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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的鞭炮聲沿街響起,此起彼落,樂隊刺耳的「小姐請妳給我愛」貫徹雲霄,他們像一陣狂風秋葉捲入汪家,迎接著熟悉的冷落……啊!同一批樂隊,不會這麼倒楣碰上兩次「逃婚」吧?

無緣的岳父遞給向天一封信,「阿玲走了!」就離開客廳上樓去了。

汪媽媽擦著眼淚,「你們年輕人是怎樣?把婚姻當兒戲,說不結就不結了……不結就算了,還要我們兩個老的一個個跟人家解釋婚禮不辦了?人走了?為什麼?不知道啊……」汪媽媽一邊唸一邊還忙著打電話重複向電話那頭解釋她根本不懂來龍去脈的緣故。

 

向天看完簡短的信,「向天:昨晚我們一直跟著你,現在我知道明哲和初雲當初為什麼結不了婚了。我無法完全怪你,倒追你這麼多年,原來你會轉身突然向我求婚是因為他們兩人要結婚了。明哲已經向我們坦白他對你們的欺騙和設計,我相信你會對我們的婚姻負責任,但我想要的是一個真的愛我的人。等那麼久,也許婚後你會漸漸真的愛上我,但現在我們誰也沒有把握。去找她吧!現在你們都是單身了,離開你是我最後對你的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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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天,疲憊了一天,請了一場沒有新娘的婚宴,已經訂了的桌數不能退,一個個解釋也麻煩,不如賓主盡歡好好吃完這一場,在宴會上一次性宣布「婚禮取消,但請客照常,只是不收紅包。」

在錯愕中,在驚嘆中,在指責中,在評斷中……結束了「結婚」日。

面對杯盤狼藉的喜宴現場,向天苦笑,據說明哲的婚禮也是如此的……

 

幫忙迎娶的親朋好友,也幫著善後,酒足飯飽,日比夜長,他恢復「單身」,可以名正言順整理好情緒去見她了。

一整天沒有先和她聯繫,他需要先處理好這一切繁雜的瑣事,不讓她牽掛,再乾乾淨淨地去見她,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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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剛過,晚風蠟蠟地吹動還沒收走沿街飄動的旗幟,今天是「國慶日」呀!舉國同歡。

電視上還在播著特別節目,大街小巷還都關在家裡盯著電視看,空蕩蕩的深夜,空蕩蕩的亭台,空盪盪的黑暗,空蕩蕩的觀音亭。

 

初雲走了!她早就訂了今天的機票飛澳洲長住,離開醫院回去就走了。沒有聯絡電話,沒有通訊地址,沒有揮揮手,像一片黑夜的雲彩,消失了。

 

向天坐在台階上,月光照著他寂寞短小的背影,台階下黑暗中的海水翻湧,衝盪著白色的浪花,初雲細花般的笑容不斷碎在浪花裡……

 

「初雲!」向天在黑暗的風中大聲吶喊。

激起沉睡的海鷗漫天飛舞。

 

堤防的另一邊,一道長髮在黑暗中畫出一道美麗的弧線。

 

 

夕陽送走了最後的晚霞 往事還依舊照在我心上

千年的命運容不下個人的惆悵

真愛註定要面對一層又一層的浪

 

衝不破情網 只好帶著你飄蕩

看今生要用多大的痛苦 才能償還欠你的眼光

 

衝不破情網 只能安靜地悲傷

算人間不能結合的緣分 都是一場末代的荒唐

 

也許我不該固執的尋找 滄海也會有沸騰的嚮往

如果你願意癡癡的陪在我身旁

甘心迎接風雪中一次又一次的傷

 

于 109.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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