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責打是身上恐懼灼熱的刺痛,媽媽的嘲諷是心底得不到溫暖的哀涼。
高一結束,康樂打電話邀請若若參加班上的「吉貝之旅」,她興致勃勃地答應了,不一會從分機聽過電話的花爸就站在房門口,他用著激烈不堪的言詞訓斥若若的貪玩與不自愛。
若若嚇到了,爸爸出去,媽媽接力,提醒著她要注意自己是「女孩」和「老師小孩」的身份……
她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什麼?她也不明白爸爸為什麼可以說出那些可怕醜陋的字眼?她謹守自己是「女孩」和「老師小孩」的身份,避免和「男孩」接觸,避免「敗壞門風」。她想要有一個溫文儒雅的哥哥,可以為他們擋在前頭,不要從出生就是那面畫著紅心的箭靶,沿路走來插滿密密麻麻的傷痕。
她從小就隱隱約約覺得開文在看她,期待她像觀音手裡的楊柳瓶,賜一點乾淨的露水,可以滌清他從小看出去污濁的世界。可是他不會是那個能帶給她安心安全的哥哥,他想要的不是給予是索取,他像一把火想要熊熊燃燒自己與她的熱情,可是她沒有熱情,她冰涼的是沉睡在海底的冷流,她不要燃燒,只想安靜的,緩緩的,安全的到達生命彼端。
寄人籬下的開文,一心想要得到和別人一樣的愛,一樣的父母,所以他羨慕花爸花媽;一樣的手足,所以他羨慕若若姐弟;一樣的家庭,所以他以為接近若若就能和她站在擁有相同的位置。
可是若若也沒有,所以若若看遠方,看天空,不看自己,也不愛自己……
後來她迷上瓊瑤小說,迷上「失火的天堂」,她想像自己躺在鋪滿白紫玫瑰的船上,熊熊烈火將她吞滅,靈魂沉在深海底……
她因此淚眼漣漣,哭得不能自己……
她從不幻想王子公主最終會得到幸福,她覺得大人的婚姻都很難堪,吵的吵,鬧的鬧,甚至打的打……
她厭惡爸媽吵架,厭惡奶奶在一旁煽風點火,她沉默的躲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去面對就不用面對。
她從不看人的眼睛說話,不看爸爸眼裡的嚴厲,不看媽媽眼裡的嘲諷,不看老師眼裡的期待,不看開文眼裡的炙熱,也不讓爸爸看她眼裡的害怕,媽媽看她眼裡的不馴,老師看她眼裡的怯懦,開文看她眼裡的逃避……
她不想發現別人,也不想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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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差了兩歲,可是若若早讀一年,所以當開文去南部上大一放暑假回來,若若卻正在聯考中反覆煎熬。
開文一家搬離開村子,後來老家賣人,廚房後門不再為花家開啟。後來老家也拆了,建起了新式樓房,兩家之間僅留下一堵舊牆,一堵被歲月攀爬,長滿苔蘚陰暗潮濕的牆。
歲月變了,紹華改了,一家之主婦換成花媽媽,花奶奶一度不甘心,另起爐灶,自個在棧間搭起另一個廚房,自食其力。
兩個女人處處爭鋒,在花爸的支持下,奶奶節節敗退,她的體力漸漸衰微,初一十五吃齋念佛,慢慢習慣當個享受現成的婆婆,但是還在幾年後……
這些年風起雲湧,風聲鶴唳,忍氣吞聲的媳婦逐漸有了自己的聲音……
花家大多時候還是很安靜,很乾淨,小時候怕貓的權威所以躲在老鼠洞裡,長大後怕掃到三個大人大戰的颱風尾而繼續躲在老鼠洞裡……
若若害怕吵架,厭惡紛爭,她喜歡黑夜,一個人的黑夜,萬籟俱寂,沒有人的黑暗……
于 109.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