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09.08
阿爸走了。一個人60多年畢生的收藏該是如何繁重浩大？我們便要在這被香菸薰黃的小房間裡尋找所有存款、保險與土地房屋資料；也要查出阿爸的通訊錄，過往婚喪喜慶、禮金奠儀的往返紀錄。但是爸啊！以前他總笑奶奶收集一屋子的紙箱（因為要為台灣愛子寄海產）、大大小小的餅乾桶、沙拉油桶；雜七雜八被我們視為垃圾的收藏，總是迅速堆滿一個一個棧間。而他其實也不遑多讓，只是收集的對象體積小些，是大大小小的紙盒、糖果罐；裝著錢幣、貝殼、小玩具……。他又愛做木工，舉凡學校汰舊換新的破桌椅櫥櫃，他都不辭勞苦用小推車載回修補；加上我們姊妹兄弟小時候的學生書桌，家裡便堆滿了半新半舊補釘過的桌椅櫥櫃。總想它們該很適合用來佈置懷舊餐館；在這裡，幾個棧間都只是我們這些小輩很想除之後快的大型垃圾。所以家是老房子，房間小客廳小；而外頭倉庫卻好幾間，院埕也算大，真不知算不算大戶人家？
雖然每早一番跪拜折騰，午飯後又繼續摺蓮花元寶，守到夜深累了便可以洗澡歇息。可是總忍不住還要到阿爸房裡東翻西找，像尋寶一樣。也許找著歷年來從小到大的成績單、各式獎狀，逢年過節寄的卡片禮物……。許多早遺忘不復記憶的童年，就安分守己被阿爸小心翼翼地鎖在鐵櫃裡這許多年。
阿爸的收藏真是鉅細靡遺，大大小小的紙箱被分門別類放著各式零食飲料，甚至只是垃圾紙盒，一個個整齊排在窗下。藥局的包裝紙依照顏色攤平，分裝成白、紅、綠數包，那是阿爸的便條紙。不同清涼照片的打火機，1–200個層疊堆放。更別說文具用品，各色各樣的筆、剪刀、釘書針、電池……。阿爸還愛剪報，小時後國語日報上的童詩故事、書與人、古今文選，一本本伴著我們讀過小學。而他自己的則有「幻影集」1–6冊，不論自然社會、天文地理……；更多的剪報只是一包包裝在公文袋裡來不及張貼。想來，時代的進步、資訊的發達、電腦網路的無遠弗界，讓他對剪報的未來看衰；因為我們這些小輩應該不會再去翻這些老東西，他也就興味索然了。所以理所當然，未裝訂成本的剪報，從此不只見不得光，都讓我們丟進了紙類回收的大黑垃圾袋裡。
房裡有三個大黑垃圾袋，紙類、塑膠瓶罐類、不回收類。一個人60餘年的收藏，就這樣秋風落葉般──掃進了漆黑袋裡。總想阿爸會不會就坐在一旁，生氣或無奈地看著我們摧殘祂的東西？總想換做是我，家人會為我留下什麼？30餘年的收藏又是否有留得住的價值？畢業同學錄、相片，年少一窩蜂省吃簡用集結成冊的信紙信封、大小卡片和貼紙，證明青春年華的日記本們，親朋同窗的來往信件……，我會留下什麼？
明天起，我們四姊妹兄弟又要陸續返回原來的居處，大弟將搬進阿爸房裡。經過了八天的輪番上陣，這房裡還真有些四大皆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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