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 錯身過 的風景
在前方 在後方 在遠方
交織成 綿延地 閃爍地
歲月的 流光 煢火
一去 無回
離若很快恢復「家」應有的樣子,她以為當過兵的男人生活會很有規矩,就像棉被會摺成豆腐一樣。離若以為當老師的都會和花爸一樣一板一眼井然有序,花爸的書桌書櫃整齊層次分明,抽屜裡各種大小文具各有各的歸處。放假花媽媽就率領全家搬光了屋子裡所有傢俱洗洗曬曬在大埕,從前的鄉下地方容易滋生蟑螂老鼠,所有的衣物書籍要曬,鍋碗要刷,媽媽是指揮官,爸爸是先鋒,帶頭拆下了所有通舖木板……
婚後的離若,儘管開文的房子很新,表面只有些大型傢俱家電,然而公婆帶回來堆置的雜物,寒冷的日本眾多的毛毯寢物,收起來的餐館收起來的許多餐具鍋具,都一起「塞」在和室壁櫥裡。一個人生活的離若,樂此不疲地將所有塞住的東西清出,花了一二個月將它們分門別類收在了各個所在……
儘管房子很新,後來除了週末寒暑假也沒有人住,離若依然到了年前就苦惱「大掃除」,小時候爸媽帶著全家總動員的同甘共苦模樣,離若一個人努力照樣炮製,照樣搬出所有櫥櫃乾淨整齊的雜物擦拭晾曬再收回去,她帶著「強迫症式的潔癖」勉力地一年一年完成這樣重大的全部工程。
離若明白她揮之不去媽媽年少的要求,她努力在證明自己的「乾淨」,儘管故事一開始是不潔的,她努力在說服自己——只要未來是好的就是好的,只要開文對她是好的那麼結局還是好的。
離若不過問開文的行蹤,不囉嗦干涉開文的生活習慣,她認識過熟悉過的男人只有一個——她以為當過兵又當老師的男人就會像爸爸一樣,是「家」安全的守護神。
可是開文除了深夜睡覺從不在家,逢年過節,颱風地震,離若帶著孩子住在沒有守護神的家,於是她只能週休帶著孩子回家尋求被保護的感覺。
可是前世的情人——花爸也離開了……
離若驟失所有依靠,她遊走在深夜,遊走在堤防上,在藍橋上,她一年走過一年,溶在無盡的黑暗裡……
潮來潮去,潮漲潮退……
她從來都睡不好,小時候怕被藤條驚醒,怕乍見床前那張憤怒嘲謔的表情……
在療養院裡,頭痛,她睡不好……
在「家」裡,她不敢睡好,不敢睡熟,怕乍見那張情慾的面孔浮在半空看她,她在黑夜裡驚聲低叫……
她連人去樓空的白天也不能入睡,怕被依稀衣裳窸窣的人影縷縷驚醒……
時間一格一格斷成許多切面,她的生命零零碎碎斷斷續續地往前行進,臉書在虛無縹緲的雲端浮浮散散,一葉的文字像過年城隍廟前的撈金魚,遊遊盪盪,補捉不到的游光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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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沒體力像過去一樣努力推動高到天花板的大衣櫃,她再沒體力效仿陶侃搬磚把所有束之高閣的陳年毛毯與書籍輪流曝曬,她再沒體力一一擦拭櫥櫃裡的精品擺設與酒盅……
她的手指一分一分擦拂過每一面牆壁,她的膝蓋一寸一寸跪在每一塊地磚上,對這裡最熟悉的是她,最終該離開的……也是她……
她不過問開文的財務,不敢了解那個洞有多深,她只想拿回借他的屬於自己的東西。
開文要她做出選擇——留下來?離開?
開文向她索取孩子歷年的存摺,她不敢也不願。
開文威脅要把房子賣掉還債……
她徹底崩潰了,
原來她連想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為孩子留一個安定安全的「家」都是海市蜃樓……
筆電送修,桌電上的「可可們」早就消失無蹤,離若點開那一張署名「協議書」的文件……
我總還是相信你的,
相信你還是一如當初是最愛我的人,
所以即使錯了不愛也不棄,
只是遺憾,
沒有怨悔……
而協議書上的日期,是花奶奶的頭七,離若暈厥住院的那晚……
信任是一張白紙,你徹底弄髒,弄破。
花瓣灑成信箋,
指紋烙印孤獨的誓言,
鷗的翅膀捎去褪色的流盼,
潮水粉碎輪迴舊年。
于 109.0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