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櫥窗擺放的多是以公婆為主的收藏～公仔、杯盤、酒……。它們是橫跨時空的紀念品，也許很美？也許很貴？可是對我來說，與其欣賞它們還不如轉頭看天空千變萬化的浮雲白。
每個東西都有故事，屬於主人的故事，但不屬於他人。真正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而我連熱鬧都不會看。
多桑說：有一瓶酒不可喝，得他走後才能喝。但他不肯說是哪一瓶？於是舅舅們都在猜，都在等。
日本很冷，大儲藏櫃裡堆著許多隨船載回來的毛毯，可是我和小孩都鼻過敏，而我喜歡使用成套的床被組，毛毯年年只在年前出來曬幾小時陽光或吹風扇的份。
我們沒人真的留住老家，來去匆匆，也真的無暇細膩地體會爸房裡的點點滴滴。我們只是壓抑著心頭的悲傷，在告別式後剩下的短暫停留中，將爸的一生故事儘快畫完句點。
我曾想～當我們秋風落葉般將爸的畢生分門別類大多丟進大黑塑膠袋裡，祂在一旁看了會怎麼想？搖頭？無奈？
曾經我們多麼年輕多麼詩情畫意呀！最愛流連在書局的大小書卡前，寫信寫卡片還不忘夾帶張「代表我的心」的大小書卡，書卡後再著墨幾句，蓋上澎湖專有的文石藏書章，信件封口再貼張貼紙，每一封都是獨一無二的心意。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流行的玩意，牛清掉了遊戲王卡，妙清掉了珍珠美人魚，從托兒所小學一路留傳到現在的聯絡簿與各式畫冊，妙歷年學舞的各級舞衣與道具，在將主權還給他們後，如我所料都直接進了垃圾桶。孩子們還不懂「回憶」？他們有太多新鮮的新東西在前方等著。
到了台北，琳瑯滿目的書卡更目不暇給，成套的信紙信封也加入收藏中，幾大本的資料夾跟著搬來搬去，閒著翻來閱去，時光冉冉。
忽然，時代變遷得太快。從寄信與卡片到E-mail，即時通和Msn，Fb和Line，B-B-coll和手機，就像突然宣告破產的股票，從前蒸蒸日上的手中寶變成乏人問津的壁花。
曾經書櫃上擺著一讀再讀的書，放影機裡播著一看再看的影片，抽屜裡打開摸索再摸索的小玩意，偶爾還會翻翻揀揀的日記與信，這些都還在，還愛著，紀念著，珍藏著，可是無暇再細膩體會。
圖書館裡可以看的書多得看不完，網路上層出無窮的影片多到懶得看，更別說電視裡24小時轟炸的重複新聞，社團裡連結再連結分享復分享的爆炸資訊，幾回清心與寡欲都在塵世紛擾中攪了又攪。
我又花了二小時想將大小書卡們出清，像孩子們一樣俐落，我說：這些留著應該都無用了吧？於是孩子們都出清了。我也總是跟自己這麼說，可是我一張張欣賞著～畫面上的字句，畫面後朋友的情誼，時光冉冉，明明人各天涯，怎麼一忽兒都在眼前生動地笑著？
我不記得和大伯家同齡的淑琴堂姐通過信？
瑞蘭的每張卡片字畫都像人一樣，才貌雙全，顧盼飛揚。
春遊澎湖後，美君寄過感謝卡給我？
意苓的信或卡片總是情深意重。
最多最多的書卡來自其實只有二三緣面的路人。
還有我怎麼也想不起的名字。
..
於是，我又放棄了。
小姑赴英遊學時，台北的家當～閒雜書信、飾品、衣物和三大箱布偶寄回。
當她遠嫁西班牙，幾年後她說這些全幫我處理掉吧！
「捨」，有時力不從心。
放不下的就拿著，捨不得的就留著，總會有帶不走的時候。
當我想起，雖然不捨，也會如釋重負吧！爸帶不走的，我帶不走的，那一刻都自然捨下了。
現在，讓它們繼續留著吧！我還找不到可以遞補空位的東西。
心，空了，也沒有可遞補的東西。
你拋開了一切牽掛，又不知道用什麼來代替這些牽掛。
〜村上春樹．《舞．舞．舞》～
于 104.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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