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0904 靈堂01+  

96.08.31

8月31日(農7月19日),正式上課的第一天,白目兄妹在一陣忙亂之後,終於順利出門。簡單收拾後正要睡回籠覺,電話鈴又響亮唸起娘家的電話號碼。阿芳是奶奶的越南看護,她急切地訴說:先生應該快到醫院了。又來了!我邊換衣服邊梭巡一遍家裡,確定一切都各就各位才出門。下樓先在隔壁買了早餐;依經驗,阿爸在經過一連串的慣性檢查後,還得在急診室觀察超過二小時才能放人,而醫院裡根本找不到任何吃的。

還好昨晚早睡,精神還不錯,眼睛可以看得清楚。到醫院,我照例往急診室張望一圈;沒有阿爸的身影,想來還在做各項檢查中。媽坐在大廳的等候區,我問:爸呢?但是她抬起含淚的眼,努嘴示意阿爸就在身後的房間裡,那是──「心肺復甦室」。我的心剎時沉了,鼻頭酸了,眼眶溼了。在醫生護士進出穿梭中,依稀看見阿爸就躺在病床上;身邊佈滿儀器,空氣中只是迴響著儀器打氣呼呼的回音。醫生說:阿爸到院前已經沒有呼吸心跳,若急救半小時無效,大概就要有心裡準備了。媽跪地放聲痛哭,我只能抱著她流淚。我想我必須做的就是趕緊通知台北基隆的弟妹和叔叔,回來見可能的最後一面。適逢週五的早上,正是觀光客遊澎湖的尖峰時刻,只能等待候補機位,也祈禱一線奇跡。

九點多,到院急救已經超過一小時了;在我們的同意下,醫生放棄急救。護士問我們:是否需要留一口氣回家?原來習俗上,客死異鄉的大體是不能進村里的。所以車上的氧氣筒只是無聲地掛著,聊具意象而已。同車的還有「川仁禮儀社」的人;原來在大體即將往生前,院方便會取得家屬同意,知會相關禮儀社前來協助處理。在他的指示下,我們要扶著阿爸的身體避免不平小路上的癲頗,一路上召喚阿爸過橋、過溝,直到轉進熟悉的家園。

 

救護車從來都是將阿爸接出家門,這是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再將阿爸載送回來。姑姑早已先行一步回來,協同阿芳將客廳一切傢俱雜物搬出。禮儀社隨後而來,他們駕輕就熟開始忙碌起來,找磚塊鋪板子,準備淨水淨身。因為不想讓阿爸穿著對方預備的古式壽衣,便要尋找五層上衣 、三層褲子、襪子和鞋子。因為事發突然,新內褲、襪子還是從弟弟的衣櫥裡找出來的。淨過身,先穿一張成人紙尿褲,再套好一層層的衣著。在翻轉移動之間,得預備紙巾掩住口舌,避免體液流出弄髒最後的儀容。

大弟先回來,在忙亂準備衣服中,未曾接受叮囑跪爬進門,他已跪在阿爸身前痛哭。在前一天他才剛收假返回基隆,不想不到24小時,他竟會又為這原因僕僕趕回。大弟代替老妹、小弟在阿爸右手上戴了三只戒指,我則代替女婿、孫子在左手上戴三只戒指。穿戴完畢,阿爸氣色悠然地躺著,這是他睡眠最安靜的一次。也許血色漸退,面色竟有些白淨,這或者也是他最帥的時刻。架起黃色靈布,擺起供桌和鮮花素果。禮儀社交代:大香、環香不可斷,每半小時要為阿爸燒七張腳尾錢。

近午,老妹、小弟同班機回來了。這次他們真的自庭院跪爬進門,沉寂稍停的哭聲又一下子泛開。媽翻開靈布讓他們見最後一面,通知阿爸弟妹都回來了。老妹說當時阿爸的眼角曾留下淚水,我不知道,我看不見。她懷疑阿爸是否化過妝,因為他的頭髮整齊、容顏真的祥和良好。

然後女婿帶著白目兄妹倆回來了,幼不更事的他們只是東張西望,對著大人凝重的臉色疑惑不解。女兒還在啃食著在學校來不及吃的便當,兒子在寫作業與午睡之中做了選擇,最後都被趕上樓睡午覺。

午後,台北叔叔也趕回來了。農曆年前,他們兄弟和姑姑才一起去屏東參加伯父的告別式,沒想到那竟會是最後一次聚會。半年後再相逢,已是生死兩隔,情何以堪。

 

禮儀社為我們量身準備了孝服、孝鞋,偕同叔叔、弟弟們去為阿爸選大厝(棺木)。車來回一趟又一趟,卸下大小雜物繁瑣。沒有他們的幫忙,真的不知現代人如何舉喪。三點半棺木到,要移開供桌,燒香接大厝。然後有人布置厝身,一層一層堆上庫銀墊底;有人用紅紙包裝即將隨棺陪葬的各色物品。我們則再找來阿爸慣穿喜愛的冬夏衣物,打包讓祂好帶走。這時郵差來了,他送來一包老妹寄回的包裹。我問:那是什麼?於是又是一陣心酸悲痛。因為那是才不久前的父親節,阿爸指名要的禮物─小手電筒,是他晚飯後散歩必備的小東西。老妹遍尋家樂福、大潤發,最後才在燦坤找到它寄回。沒想到,而今只能放入大厝中,為他照亮陰間路。

下午五點大殮。禮儀社指揮著我們如何合力將阿爸的大體奉入大厝裡,將包裝好的各色雜物,一絲不苟依序放入厝中。口裡還得念念有詞,每一步驟都得合著吉祥話;然後分送手尾錢和六只戒指。最後確認大體擺正、大厝擺正;再瞻仰阿爸最後一眼,眼淚不得滴上大體。然後棺蓋闔上了,真的再也見不到阿爸了。繞著棺木封釘,每落一隻釘,我們便要叫阿爸快起,才不會釘到。每說一句吉祥話,我們就要配合喊:有喔!(白目兒子居然還用大家都聽的到的音量小聲問我:到底什麼時候要喊啊?因為他始終沒跟上節拍。)

靈堂重新擺設,道士超渡唸經,唱起往生咒。這樣的畫面原來見怪不怪,怪在這一切竟就在我眼前;而爸那像巨人般的身體,竟化身作那一張含笑的大照片裡。已經意識不清的奶奶,年前屏東伯父的過世,遠在澎湖的她可以置若未聞。而自早擺在客廳的靈堂,斷斷續續的哭聲、唸佛聲、超渡聲…,也無法讓一簾之隔的她有些清醒。她只是躺在床上,慣性地喊著始終守候在她身邊的阿爸的名字,而這名字祂再也無法回答了。封棺前,所有人屏氣凝神、強忍悲痛侍立一旁;沉默地看著阿芳將她揹出輪椅坐好,推至大厝前見兒子的最後一面。這是奶奶的幸還是不幸?她張著模糊的眼,無動於衷地看了一眼,怯怯地望著環繞在周圍每張哀悽的面孔傻笑著。如果她能懂,或者她的身體會撐不住而出現危機;因為不懂,所以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慘傷便擊潰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上。

 

960831 喪葬行事表

禮儀社給了一張「喪葬行事曆」,告別式定在9月7日(農7月27日),正是頭七後一天。接下來我們得討論訃聞內容和名單、遺產過戶除戶的問題。阿爸一生收藏鉅細靡遺,要找全他的資料,還真是輪番上陣、千頭萬緒。

九點要鋪被,請阿爸睡覺了。祂不曾這麼早睡,睡得著嗎?明早六點要請起床、梳洗, 七點拜早餐。而一天二餐,午後四點半就是晚餐了。那正是阿爸修剪花木、拈花惹草、敦親睦鄰的悠閒時分啊!

嗚呼哀哉!難能一家團聚,居然在此時刻。就算逢年過節回來,用過飯也是各自回房間看電視、打電腦。而今一家相守在此,除了招呼前來弔唁的親朋好友,便是連絡諸多事宜,話說阿爸從頭,然後就只是低頭折蓮花和元寶。待摺滿108朵便可缝成蓮花被,舖在大厝上,助阿爸登西方極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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