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1.23
現在阿嬤也和阿公、阿爸一樣躺在牆角了,在他們嚥下最後一口氣時都是無人在旁的,他們都孤單地走了。阿芳說這幾個月她都睡不安穩,因為怕睡著了,阿嬤就走了。但這些天她和姑姑商量,她好想把阿嬤的呼吸器拔掉,因為阿嬤吸得太費力、太痛苦了,那掙扎的神情讓她不忍卒睹。但她終究不敢下手,只能躲在廚房啜泣。
那年大年初五,當阿嬤早起,阿公已經走了。她悄悄地喚醒姑姑,開始忙碌的一天。我都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告別式那天,全場哭得最兇的是六歲的台北堂妹,她是被那氛圍嚇哭了。我不記得那個年是怎麼過去的?阿爸的心情是怎樣的?是不是像我一樣只躲在一個人獨處時才想起來哭?
時間過得真快,阿爸也走三年餘了。我還清楚記得急救室外徬徨失怙的心情,醫生宣告急救無效的那一剎那的冰點。阿爸走了,失親的痛取代愛情的痛也更甚愛情的痛,那是身體的一部分永遠地消失了。原來每個週六會回娘家小住,週日回來則在公婆店裡晚餐。阿爸走了,離家上車的轉眼,心還留著。我無法再到公婆店裡,我無法看見和爸相似年紀的男人一家和樂地在那用餐;我無法不想為什麼他們還活著?阿爸卻已走了。
姑姑嫁得近,那是阿嬤和親家母共同合議的。當時姑姑是護士,喜歡穿著長洋裝,上下班時自會走過現在的夫家。他們三人就站在二樓陽台,看著、打量著,告訴姑丈「就是她!」
姑姑嫁了,阿嬤沒事就往她家跑,我們姐妹兄弟也是。小時候和姑姑同房,她照顧疼愛我們;表弟妹陸續出生後,換我們照顧疼愛他們。小孩都大了,阿嬤老了,她還是依賴姑姑。腦袋老化後,更是照三餐、下午茶、宵夜地不定時光臨,於是請了罵不回嘴也趕不跑的越南看護陪著她,但孝順的姑姑還是隨傳隨到地守候著她。不巧的是,阿嬤就挑了愛女北上看「花博」的當下走了。
那些天,或者說自上回載著氧氣筒出院的這些月裡,阿嬤的狀況就是拖著。而這些天,天氣實在冷得糟透了,阿嬤的身體也糟透了。阿芳看著不行,幾次出門想找回在花生糖店裡幫忙的太太,又抱著也許拖得過的心情止住。幾次進進出出,終於還是去找回太太,但阿嬤已嚥下最後一口氣了。
中午阿芳才來過電話,問我們今天是否回去?因為要大掃除,我已經說「No」了。不一會姑姑卻遠從台北來電話,先是哈啦她在花博園區,卻轉口突然向我說出這個噩耗。我的心就像這天氣急凍了,就像做到一半的大掃除亂得可以。就要過年了!就要過年了!為什麼不能像阿公一樣撐過去?
三年前記憶裡的靈堂重現了,不同的是這次我沒來得及參與淨身、更衣。沒再見著阿嬤,她就被黃布幔圍住了。
不同的是,這次守靈的主角不是我們姐妹兄弟,是媽媽、叔叔和姑姑。
冬天,沒有觀光客源的澎湖,班機本來就少得可憐,偏還都是小飛機。也許正逢寒假開始,又是年前,小班機居然都客滿,台北叔叔還是拜託了政要幫忙才能趕上奔喪。姑姑、大弟和小弟則是今天一早才回得來,老妹則因臨盆在即無法成行。
禮儀社照舊量身準備了孝服、孝鞋,偕同叔叔們去為奶奶選大厝。車來回一趟又一趟,卸下大小雜物繁瑣。然後三點半棺木到,燒香接大厝。然後又是布置厝身,一層一層地堆上庫銀墊底,用紅紙包裝隨棺陪葬的各色物品。阿芳已準備好阿嬤慣穿的冬夏衣物,阿嬤身上穿的則是她從前皈依後自己準備好的壽衣。這一幕幕像一格格舊影片重播中,只是這次我是半個當事人,連喬裝都不用。
下午五點半大殮,禮儀社熟練地口裡念念有詞,合著吉祥話繞著棺走。再瞻仰阿嬤最後一眼,最後撫摸著、摩搓著阿嬤的手;冷冷的、瘦弱的,從此後再也碰不到的手。然後棺蓋闔上了,封釘了,木箱子又鎖住一個再也見不到面的親人了。
靈堂重新擺設,因為阿嬤皈依過,所以喪禮辦的是佛教,靈堂比從前還高了一層。
禮儀社也給了一張「喪葬行事曆」,告別式定在1月30日(農12月27日),也是頭七後一天。安慰的是,以農曆算,阿嬤滿90的隔天才走,姑姑說她多賺了一歲──91歲。
天很冷,就要過年,機票不好找,台灣的親戚無法一一回來,阿嬤走得像天氣一樣冷清。(天很冷,其實也無法張羅太多的被子來取暖。)
叔叔說他排行老三,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母親走了,會是他來主持大局。(天很冷,他守靈很辛苦……)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