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昇，是最近認識的女孩。
那天，鳥蛋相約去爬後山。本來是硬賴在床上不起的，後來耐不住阿定再三邀約，索性翻開了暖被窩。「爬山去吧！」我心裡想著。
天空晴藍藍的，遠山霧茫茫的，不熱不冷，是個踏青的好天氣。阿定邊走邊叫著歌，自己也隨聲附和著，口裡喃喃，心頭悶悶的。冷不防被走在前頭的鳥蛋踏落的石頭砸痛了腳，雖然沒叫出來，心裡也著實痛了一番。唉！今天的運氣不太好吧？怎沒翻翻黃曆，也許它將告訴你今天不宜出門。反正也著實走了些小路，過了溪流，應可看到美麗的小櫻，不禁振奮了一下精神。
突然小鳥蛋大叫「看啦！七仙女戲水圖呀！」一群男生忙往他手指方面瞧去。果然有一群女孩子正在山澗裡互相潑水，洗得真是快樂。阿桑巴扯開喉嚨大喊「查某囝仔喔！」大夥便也一齊朝山下喊去跑去，阿定背了一箱水卻也跑得最快，鳥蛋也隨後跟上去了。我慢步踱著，遠遠的就看他們已經和她們玩成一片了。
加上一些臭男生玩水，水仗打得更是瘋狂，尖叫聲、笑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我走到溪水旁，站在溪岩上看著眼前一幕，心情好了些。一個女孩踱著水向我走來，揮手叫我下去玩。我搖搖頭，她便又向我走來。我執意不肯下水，她就也在岩石上跟我聊著，嘲笑著水裡人的滑稽動作，有時因一個人的跌倒撲了一身水而大笑不已。她的笑聲盈朗，不拘束的，很豪爽的。
接近中午時，大家都累了，也餓了。男孩子們堆起石頭準備烤肉，肉是女孩子們帶來的，份量不多，湊合著土司吃也就行了。我沒去幫忙點炭火，便到林子裡找些枯枝。吃飯時，女孩子提議大家留下姓名電話以便日後再一起出來玩，他找到方才和他聊天的那女孩的名字──日昇。
接下來的日子裡總有女孩子打電話來找人，鳥蛋最獲青睞，我也不錯，日昇是最常打電話給我的人。我們總把那七仙女拿出來品頭論足一番，從身材到臉蛋總沒人是完美的，但在電話裡又是說辭另番。阿定最先跑外務，他借了小鳥蛋的車子，蓋仙的寶貝皮鞋，還用完了我的髮膠。約會回來之後一副得意相，不知道誰看中了他？亦或他看中了誰？雖然大家逼問他，他也不說。
中秋前是日昇的生日，她似乎是她們七仙女的女王，其他女孩子總幫她邀伴，我們五位男士皆獲邀參加她的生日會。那天每個人都著實打扮了一番，身上的行頭也都互相借來借去。小鳥蛋穿了我的西裝，袖口翻出是用膠布貼回去的；褲管及地，便拉高了褲頭，綁緊了腰帶。只差領帶沒打，宿舍裡也沒人會打領帶，於是打了個死結，再用萬能的膠布從裡修飾一番便成型了。樣子是蠻正點的，只不過解下它可得費一番工夫。我穿上了平日的運動服，洗乾淨的，為了表示隆重，特別把皮鞋上油擦亮。口袋裡放著一顆彩蛋，是昨晚一夜的傑作。畫法是由忠孝東路街頭藝人那兒學來的，蛋殼上畫了個仕女，不知道像不像她──日昇。
晚宴當晚，我們遲到了半個小時，原因當然歸咎於臺北市的交通－塞車，其實是阿桑巴忘了拿生日禮物呀！來到了信義路上的巷子，很容易找到門牌，她家是深宅大院，在這種地方──實在有點誇張。不待按下門鈴，鐵門向兩旁移去。怪怪！難道是自動門不成？一群女孩子們站在落地窗前叫著我們的名字，個個身穿長裙白紗，腰是高的，高跟鞋也很高。我邊走向前邊後悔，不該把西裝借給鳥蛋穿，他帥我可糗大了。
大家在前廊寒喧幾句，日昇出來招呼了大家進去。屋內寬廣高大，這是由屋外就可看出來的；但其中擺設之精緻，卻是親眼看見才得信。一盏水晶樓燈照亮了每個角落，最亮麗的女孩莫過於日昇了。穿上了純白禮服，配上粉紅腰帶；明亮的眸子，粉紅的腮，好看極了！不像是那天野性的她，倒成了一秀氣的大閨女，在秀氣的裝扮下仍有一股淡淡的野性，我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屋內太亮了，不太適合我及我的打扮。腦子裡閃過一個個問題，這是她家嗎？她不是說爸爸只是公務員嗎？怎麼會？
我臉上紅著，耳根熱著，日昇臉笑盈盈的向我走來，像是童話中的情節──王子遇見了公主。我急忙伸手進口袋，感覺到一陣黏濕。天啊！該殺的！誰擠破了我的蛋？她來到我眼前笑嘻嘻的說：「我來要我的生日禮物呢！」她閉上了眼，攤開了手，就看我怎麼辦了？「她為何不先向其他人要？」我心裡喊著。脫下了左手手指上的花戒指，輕輕的放在她手心，那花戒指是……。我又懊惱不已。「呀！是個戒指呢！上面有一朵紫色的，是玫瑰。好美喔！謝謝你呀！」「生日快樂！」我苦笑了笑。
日昇細心的將戒指套上左手無名指，便拉著我往客廳走去，我抓起她左手取下無名指上的戒指輕輕套上中指。「太鬆了！」我說。她笑了說聲︰「謝謝！」
生日宴會就在歡笑聲中結束了，有三層鮮奶油蛋糕，有舞會，雖然男孩子們都不大會跳，但女孩子們教得蠻起勁的。阿貴自願送紫容回去，大家哄笑不已，把他們兩個趕出門去啦！其他男士也都負起護花的責任叫了計程車送女孩們回家。一下子就剩下我與她站在門前兀自朝離去的車影揮著手，最後她緩緩放下手，側過頭來說︰「我在跟十九歲的我揮手道別。」粉紅的臉頰上掛著兩道淚痕。
「長大了，應該高興。」我說著向她揮揮手︰「我也走了。」才回頭走了幾步，聽到輕輕的啜泣聲，轉過頭去望見在昏黃的街燈光下，那一襲白紗似被染黃，人兒低頭垂泣著。我走回了她身邊拍拍她的肩，日昇抬起頭喃喃的說︰「陪我走走好嗎？」「Ok！No problem！Lets go！」
她擦了擦淚水，笑了。輕輕的拾起她放下的手，慢慢的走在漫漫的街上，路上行人絕，白茫茫的霧似乎包圍起我倆人。我不禁搭起她的肩讓她輕靠在我的肩上，心中陡然泛起一股暖流，一種幸福的感覺，一種期待的感覺。
慢步過了來車稀疏的信義路，踏著紅磚靜靜的走著，穿過花叢步道，觀音大士慈祥笑著，我也對祂笑一笑。小時候好喜歡王子與公主的故事，不論路途多艱難，王子總會遇到心愛的公主，不是嗎？現在王子找到公主了，是嗎？
抬頭看著將圓的月亮，看著大士手上托著的圓燈，坐在一旁的圓桌上，忽然我看見桌上那隱約可見的圓，那圓是──是柔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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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雲，是高中時認識的女孩。
為何認識她呢？是情錯吧！
大魚是多年的好友，高三時我與大魚、阿如和小敏結成金蓮。阿如是老大，大魚老二，我是老三，而小敏拜四。在聯考前那段歲月裡，我們四個人總是讀書在一起，吃飯在一起。每次在教室裡唸書，四人總是藉故出去外面聊了起來，笑聲掩飾了人人心中的緊張。晚飯常去老伯那兒，一人叫一碗香酥排骨麵，切他一盤肥腸，一盤小滷菜，又天南地北話多啦！飯後必然的消化點心是騎車到觀音亭去看夕陽，夕陽人人愛看，尤其是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共賞，夕陽更美。我愛走在長堤上，細數那捲起的浪花朵朵，遠眺海面上的船影點點，心想人生就是如此美好，卻又何其短暫呢！這時候我們發現了另一位同好，就是柔雲。當然啦！她也不是孤孤單單一人啦！她也是四人同黨呀！和我們一樣。
圖書館裡總是客滿的，其中總有我們的一桌以及她們的一桌。大家面對這有壓力的聯考總想找些事輕鬆自己，於是〝聊天〞是最好的方法。漸漸的，大魚喜歡上她們那一黨的一個女孩—柔雲。在每一次的閒談裡，大魚不斷的傾訴這女孩的優點，以及她是如何美好！卻換來其他三人的一陣笑聲，沒有行動，口說無憑呀！於是在大家鼓勵之下，大魚展開了追求的攻勢，在仲夏之際，在聯考龐大的陰影籠罩下。但是大魚自信是此間高手，是情聖的傳人—小情聖，因此他是信心十足的。
在剛開始時，一連串的挫折使他也感到有些吃力了，我們當然是助他一臂之力囉！老大幫他打聽內線，老四送情書，而我呢？跑跑腿在他們聊天時，送罐寶健375給大魚，因為他〝說〞得很久，很辛苦啦！柔雲是個特別的女孩，特別靜，特別沉默，特別難追，難怪大魚總抱怨說︰「什麼聊天嘛？根本是我在唱獨角戲給自己聽。」一個人是不太容易說太久的話，尤其當他不是在自言自語時。後來我們知道大魚有了情敵，聽說對方來者不善。「大魚！你要更加油了！」我們說。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注意起柔雲來了，應該是在下雨的某一天吧！柔雲喜歡綿綿細雨，喜歡讓雨點在落下土之前先棲息在她的長髮上；喜歡風，喜歡風在它離去之前先跟她飄逸的長髮握別；喜歡黑夜，喜歡在夜月下獨自散步，每次總讓一個人放下書本為她忙上一陣子。漸漸的，我愛上這份捉迷藏的差事，也以在這漆黑的夜色下能發現她的踨跡為快樂。我並不阻止她的夜遊，或只是陪她走一段路，漸漸的我也愛上這份感覺，一種兩人共享一份美好的感覺。因此每天晚上的八點四十五分，我便放下書本「護花」去也。
其實，柔雲不是個太冷淡的人，她有自己的世界，那世界裡有「紅樓夢」，有花，夜空高掛星星，音樂四處悠揚，人人快樂善良。她是個善良的詩人，不知何時，我有了股傻勁，為了了解她，說服自己去讀那本難看的「紅樓夢」，研究一下黛玉的心情，順便背它幾首詩，只為了不時之需。晴天陪她看夕陽，雨天送她去坐車，似乎我為朋友做太多事了，是為了朋友嗎？我想不都是吧！曾有那麼個機會送她回家去，我心裡感到快樂與滿足，聽說她從不讓男孩子載的，除了她爸爸。在本來應該是衝刺期緊張的那幾天，卻成了我們最快樂的日子。我愛載她去賞黃昏，去佛寺裡拜拜，我默禱祝她快樂，不知道她心裡想些什麼？看她那麼虔誠又純真的樣子。
然而快樂的日子是不久長的，聯考的失敗痛擊了我，也敲醒了我；沒考上大學，一切都是如夢似幻一般。
補習的日子真是苦悶，大魚雖然與我同住一屋簷下，兩人卻形同陌路，他氣得不再跟我說話了。而我有話沒地方傾訴，活該！終於壓抑不住心中那份感覺，托人約她出來。
那晚是下著小雨的，我不曉得她會不會來，心裡不安著，結果她已經在那兒等著我了。我倆默默走著走著，在一處校園裡，第一次我牽起她的手，第一次她哭了，我告訴她一切都得結束了，因為未來的一切我都沒有把握。放開她的手，也分開了我跟她，只是我還是關心著她，時常惦念著她，在風裡雨裡，不知道她是否仍獨自漫步？
一天深夜大風起，我在房間裡不安的踱步著，最後還是忍不住拿起大衣便往外走去。不知她這時人在哪裡？希望是正安穩的睡著，雖然我知道那不太可能。街上人影無，只有風在梭尋，我知道哪裡可以找到她，因為那裡有她的世界。
坐在圓桌前，我看著她低著頭，手拿著石子在圓桌上劃著，我告訴她這些日子藏在心頭的話，她默默聽著仍舊不語。就這樣，我說著說著，送報的從路的那頭經過，馬路上車子也多了起來，「該回去了。」我說。這時桌上的線條已匯整成一個圓，在圓桌邊的一個圓，我看著桌上的圓，再看著觀音大士手捧著的圓燈，圓圓的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下山了？大士正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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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日昇，我終於明白我的抉擇。
如果有人遇見柔雲，請告訴她，我在這裡等她。
後記：王子與公主的結局是，王子找到了灰姑娘兩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二月二十四日初稿成於中夜，2：48。
積三夜之未眠使成文。
待續
于 79.02.27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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