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是真的 人是假的 沒什麼執著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 淚是假的 本來沒因果
一百年後沒有你也沒有我
在天與地的交際,巍峨百岳環繞,戾氣沖霄,那是魔界的國度。
浩瀚千里,鬱鬱蒼蒼,農田似海洋般壯闊,作物堅韌挺拔,穿梭其間的青年老漢彎著佝僂的身子揮汗如雨,一旁的守衛不時揮舞著啪次作響的鞭子在蒸著白煙的半空中畫過一道又一道的圓迴。血跡就在茫然無神的頰上、頸上、肩上、臂上、背上、腿上…一絲絲地滑落,還來不及滲入土地就乾凅了。
蒼鷹在半空中盤旋,那些厭厭一息尚存的微弱生命被無情地抛到谷邊,瞬間無存。曠野裡飄著風味,飄著山花林草味,飄著榖作味,飄著瓜果味,也飄著血腥味。
太陽就要下山了,天空映著斑斕霞光,守衛邊吆喝著邊談笑喧嘩往營區走去。那裡早備好了熱酒熟食,飯飽耳酣後還有俗華的衣香鬢影隱身在重重樓閣裡等著陪笑狎樂。
勞動了一天,茫然無神的人群也陸續踩著襤褸疲乏的腳步回到他們的村屋,那至少可以擋風遮雨也可以有一桌粗食野菜足以溫飽的家。屋子裡也可以有個溫暖的女人在燈下等著縫補被鞭子抽破的舊衣裳,燒一鍋熱水讓男人洗淨身上日曬風吹的泥垢。也會有稚嫩的聲音在院子門口喊著:爹爹!您終於回來了。
可是,有的屋子沒有爹爹可以喊了,連可以再看最後一眼的身子都沒有了。
人們兔死狐悲哀傷地看了一眼谷邊殘留的零餘剩骨剩肉,帶給這一家小絕望的消息,然後在安靜的夜裡聆聽那在炙熱晚風中都覺得淒冷的哭嚎聲。
睡吧!安靜的睡吧!緊擁著還在的人們睡吧!
不知哪一天一夕,身邊的人就連影子都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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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與地的交際,巍峨百岳的邊境,座落著靜悄悄白茫茫的「雪梅山」。
梅山下四季如常,只是半山谷裡終年盛開著雪般的白梅,滿山遍野。在梅林深處,蓋著梅樹的房子,住著梅精般的女子──麻亞。
麻亞是神與人的女兒,在神界與魔界交戰中受傷落難的神受到了人間女子的庇護照顧,在人間成了婚卻逆了天條失去了神格與神力,在不堪魔界嘲弄欺凌中勉強將麻亞送到這谷間託孤給神界好友然後選擇自焚了卻。
這是座什麼人都可以到達的凡山,麻亞擁有半神半人的能力,去不了神界,也無需落難魔界,就在這相安無事的交界處自成一格地生活著。她聰穎明慧,琴棋書畫一點就通,閒時莳花研藥,梅谷裡除了梅樹也盛開著五顏六色的鮮花藥草,任何人都可以上山討藥。
她半神半人的身分與術法足可以保護自己與梅谷不被魔界侵犯,可是不足以保護受苦受難的人們抗衡魔界的控制,她只能略施小法贈與丹藥醫療因受傷生病前往求助的人們。
人們呼喚她──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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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與魔的戰爭總是永無寧日。
休養生息幾十年,又生靈塗炭幾十年,最痛苦的還是夾雜在腳下縫隙求生的凡胎肉骨。
誰也不服誰,誰也不甘示弱,人們仰望天際只是祈求一片安寧的天空。
索幸兩界已經相安無事十幾年了。
梅山上遠望始終白茫茫一片,就是炎炎夏日裡依然散發著冬日特有的清冷梅香味,行走其間才會看見谷中開得美麗繽紛的奇花異草,不畏生的動物在山林裡悠閒停佇。
在這還算太平年代的春末裡,卻有陌生的年輕男子渾身血污忽冷忽熱地倒臥在春花中。
年輕男子的傷不同於一般的鞭傷骨傷,也不是一般的寒熱肚子疼,他只是在昏迷中喃喃囈語。
麻亞對求醫的患者來著不拒,不論是一般被折騰的村民還是凶惡的守衛,來到這裡全都得遵守她的規則,以禮相對,沒人會在這裡撒野挑事。
她費事地將年輕男子安置在專為求診患者準備的木榻上,一面苦心思索如何對症下藥? 一面疑惑他與眾不同的穿著與氣度?
男子在四天後才完全清醒,對如何受傷只是含糊以對,麻亞知他有意隱藏身分和經歷也無心追問。他清醒了不再忽冷忽熱身體也就好了大半,只是受傷的腳一時還無法行走又沒人相伴,只好收留他繼續多住幾天。
散發著清冷的梅樹味的屋子裡也散發著濃厚的藥味,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書墨味。男子勉強在屋裡走動,翻閱著架上各式書籍,還自行在書几上研墨行書寫生作畫起來。
他畫著窗外的月夜、庭前的梅林,也偷畫著麻亞清麗的身影。
麻亞也不理他,除了按時給他準備吃食和檢視傷口換藥,其餘時候就回到自己的房裡去。偶爾也有村民和守衛來求醫,對多了一個受傷的年輕男子在此似乎也見怪不怪。
幾天後,這神秘的年輕男子留下一幅自己的肖像畫也消失了,麻亞笑笑就將它順手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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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谷裡的白梅終年開著花也不結梅子,梅山半山下的梅樹卻很正常地該開花就開花,該結果就結果。
陌生男子走後,隔三差五就有人上山送禮,也許是食糧,也許是珍玩,還有大型的擺置雕像。除了食糧留下送給上門求醫的人們,其餘的麻亞都揮揮手請他們搬回去了。
夏至,麻亞留下了一件禮物──古箏。
此後,除了食糧,也不再送禮了。
秋夜,麻亞在梅樹下撫箏賞月,遠方奏和著愈來愈近的簫聲。
此後,兩人依然沒有言語,只是每當麻亞月下撫箏時,神秘男子也會伴隨著簫聲出現,再消失在梅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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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可知道他是誰?」
「誰是誰?」
「那個每晚來和妳琴聲應和的男人。」
「他是誰?」
「他就是魔君──真澄。」
「他就是害死我父母的魔君?」
「不!他是新繼位的魔君,害死妳父母的是他的父親。他在前幾個月率軍偷闖神界受了重傷才會逃到妳這三不管地帶,被妳救了。」
「神魔兩界已經相安無事十幾年,為什麼他還要去偷闖?」
「不知道!兩界之所以相安無事十幾年,是因為當年的老魔君也受了傷,苟延殘喘了十幾年,前年終於死了。現在這新魔君才繼位就來偷闖,只怕有意在兩界又要重新掀起戰爭了。」
「我可以幫忙做什麼嗎?」
「不需要!妳只要不再和他有所往來就好了。妳不是全神,能修行的法術有限,無法跟他對抗,我會在妳這裡設下結界讓他再無法靠近。妳的父親把妳託付給我,我總會盡量保妳周全的。」
「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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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遠方再傳來悠揚的簫聲應和著屋裡的箏聲,箏聲停止,簫聲亦然。
「麻仙!妳知道我的身分了?」
「是的!你的父親害死了我的父母,那是上一代的恩怨,我可以不再談,只請你也不要再出現了。」
「嫁給我吧!我會給妳幸福的生活,不要再孤單的生活在這冷冷清清的梅林裡了。妳可以和我一起住在富麗堂皇的宮殿裡,有吃穿不盡的錦衣玉食,有成千上萬的手下服侍,還有大好江山屬於妳我,和我回去一起統治這個魔界吧!」
「你是魔,我是半神半人的阿修羅,我們只會是敵對的身分,你不要再胡言妄想了。你若在乎你的世界就放過你的子民吧!不要再掀起無謂的戰爭禍害天下了。」
「妳不懂!神界老是看不起我們魔界,自以為他們比較清高,總想貶低我們,憑什麼我們就該臣服在他們下面?我的父親和我就是要讓他們搞清楚──誰才該是老大?」
「就因為你們那無謂的老大心態,就要犧牲眾多無辜的生靈?」
「要成大事,必要的犧牲總是有的。等我攻下了神界,妳就可以與我坐上至高無上的權位,統治整個三界了。」
「你不會成功的,不要癡心妄想了,邪是不會勝正的,否則上次你也不會逃到我這裡來。現在你連這個結界都打不破,還想打破神界?」
「上次是我一時大意,可是我也摸索出許多訊息。這個結界對我來說不會太難,我只是不想唐突驚擾了妳。妳好好考慮我的求親,等我攻下神界就會風風光光的來迎娶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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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戰爭開始了,天際不時交織著五顏六色的電光火石,山崩地裂,火起水湧,人間哀嚎遍野,流離顛沛。上梅山求醫治病療傷的人愈多也愈難治,有些來不及上山就一命嗚呼了。
浩瀚千里鬱鬱蒼蒼的農田不再似海洋般壯闊,更沒有堅韌挺拔的農作物,大地乾裂地像坑坑洞洞的沙漠,穿梭其間的青年老漢都彎著佝僂的身子尋找著地底殘留的樹根野草。更多棄置谷邊的屍體也沒有更多的蒼鷹來消化了,可也沒人收埋了。曠野裡不再飄著山花林草味、榖作味、瓜果味,就只是飄著濃濃血腥的風味。
麻亞教導著避居上山的人們簡單的醫理,辨識著草藥,研磨熬煮。真澄依然隔三差五就送食糧來,戰爭也依然繼續。
一年過去,二年過去。
戰爭依然繼續,真澄依然送食糧,也依然向麻亞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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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金碧輝煌的宮殿外,麻亞如雪梅般清冷的一身白衫佇立在殿門外求見魔君。
儘管宮殿外頭因戰爭而山河變色殘破,宮殿裡依然金碧輝煌,錦衣玉食,奴僕成群,麻亞心底嘆息:難怪你體會不見人間疾苦了。
「麻仙!妳終於願意來我身邊了。」
「我是來勸你懇求你停止戰爭的,你難道沒發現除了你的宮殿裡還應有盡有,人間已經因為你掀起的戰爭而破碎了。當人間都不存在了,你還要拿什麼向誰證明你至高無上的權位?」
「好!如果妳願意順服我,嫁與我,我就答應妳停止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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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輝煌的宮殿裡,麻亞第一次褪去白色的衣衫,穿上紅艷喜氣的新嫁衣,頭上插上珠翠,在侍從的攙扶下與魔君真澄完了親。
紅艷艷的喜房裡,紅艷艷的燭光裡,真澄為麻亞再褪去一身紅艷艷的禮服,輾轉悱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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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戰爭也依然繼續。
麻亞被真澄廢去了所有的法力,當真澄外出就再拿去麻亞所有的氣力,以防她傷害自己。
新婚夜後,麻亞依然一身雪白,真澄也由她,他也最愛她一身皎潔如月的雪白。
古箏自梅谷取了回來,麻亞不願再彈,真澄就拿梅山上的生命做交換,箏聲夜夜在月下奏和著簫聲。
麻亞沒有淚,她的心一如皎潔的月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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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還在繼續。
隆冬,麻亞有喜。
真澄開心地放鬆了對麻亞的控制。
(麻亞接到了神界捎來的信息。)
金碧輝煌的宮殿外,麻亞如雪梅般清冷的一身白氅佇立在殿門外眺望雪梅山。
真澄溫柔地將她牽進溫熱的屋子裡,飲酒取暖。
酒過三巡。
麻亞抱著劇痛的肚子癱軟在桌旁,裙下慢慢滲下了鮮血。
真澄扶起了麻亞。
「麻仙!麻仙!對不起!我不該讓妳喝酒的。」
「是我在自己酒中下了藥。」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妳怎能如此狠心?他也是妳的親生孩子呀!」
「我不能誕下魔界的孩子,你知道你引起的戰爭已經殘害了多少生命了嗎?我不要將來再報應在我的孩子身上。」
「妳?可惡!」
真澄憤而站起,想憑空發洩,卻不可思議地發現自己也沒有了法力。
「妳也在我酒裡下了毒?」
「是!戰爭不能再繼續了,是你答應我了的。」
「妳?可惡!」
真澄憤而拿起隨身的小刀插進了麻亞的胸口。
「麻仙!麻仙!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麻亞用盡最後的氣力,雙手奮力拔出了插進胸口上的刀,鮮血狂噴,她也順勢癱倒在地。
「麻仙!麻仙!」
「對不起!我不能誕下魔界的孩子。」
「如果我不是魔君,妳是不是就願意誕下我們的孩子了?」
麻亞睜開若有似無的眼,眼角的淚如她的生命般闔逝。
紅艷艷的喜房裡依然,紅艷艷的燭光已燃燒到盡頭,麻亞如雪梅般清冷的一身白氅濺滿紅艷艷的血跡。
麻亞的身子愈來愈輕,影子愈來愈淡,紅艷艷的血跡幻化成一朵朵紅梅,真澄的懷裡擁抱著只剩一件佈滿紅梅的雪白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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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結束了。
真澄結束了魔界,向神界請罪,自請終身幽禁在麻亞的雪梅山裡。
在天與地的交際,巍峨百岳的邊境,座落著靜悄悄白茫茫的雪梅山。
真澄緊擁著麻亞留下的白雪紅梅大氅。
嚴寒的冬風吹著,大氅在真澄懷裡不斷地漲滿、漲滿,它滿到掙出真澄的懷抱,在梅林上翻飛盤旋著。
雪白的大氅翻飛盤旋,氅上紅艷艷的紅梅隨風飄落起舞,落滿山林,染上白梅枝頭。
雪梅山上的白梅紅了,真澄在皎潔的月下,對著麻亞清麗的畫像,月月歲歲,撫箏。
月下,不知名的白鶯與他奏和。
我不在乎你的姓名與過去,你我相遇在這裡活下去,這樣就夠了不是嗎?
請你拋棄名字和過去,只屬於阿古夜吧!
〜玻璃假面〜
于 104.11.30
後記:
失去法力的真澄也只是個凡夫俗子,耐不住梅山常年的風寒,在某個飄雪的冬日長眠。
大雪翻飛,覆蓋了梅屋,還一片白茫茫世界。
梅林裡,不知名的白鳥唱鳴,烏鳥長相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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